鑒定書畫,其內容包括辨真偽、明是非、評價值三個方面。
辨真偽,即鑒定作品的“真”和“假”;明是非,是對無款或誤定亂題的書畫進行斷代、斷人;評價值,就是全面鑒考一件書畫的歷史價值、藝術價值和科學價值,以便檢選定級,分別保管。
辨真偽、明是非、評價值,三者既有區別,又有聯系。其中,關鍵問題是辨真偽。
由于歷代書畫大都孤立流傳,缺乏同存的東西可以參證;鑒定書畫不僅要斷代,而且要斷人。歷代書畫家為數不少,每個書畫家早、中、晚不同時期有不同風貌,即使是同一時期,絹本與紙本,精心之作與應酬之作,模古之作與自己之作,也往往有所不同;再加上書畫作偽的歷史久、地區廣、花樣多,大量偽品混雜在真跡之中。因此,下苦功,眼勤、手勤、腦勤,多學、多問、多記,才能逐步掌握鑒定書畫的客觀規律。
書畫作偽簡述
有比較才能鑒別。要知道真,知道假。
偽造書畫,歷史甚早。據記載,東晉時代的張翼,就摹仿過王羲之的書法。六朝時代,已有人員負責鑒定書畫。宋代開始,書畫作偽流為風氣,到了明清,愈見盛行,有所謂“后門造”“臣字款”(以上北京地區偽造品)、“蘇片”“山塘片”“欽家款”(以上蘇州地區偽造品)、“紹片”(紹興地區偽造品)、“揚州造”、“上海造”、“廣東造”以及“詹貨”(明朝浙江詹仲和及其子孫的偽造品)、“長沙貨”、“開封貨”等名稱
代筆。也叫作“捉刀”。歷史上君臣、父子、夫妻、師徒、朋友之間代筆的事例屢見不鮮。多數情況是出于書畫家本人因為請求的太多,應接不暇,只好請別人“捉刀”。例如明代董其昌叫趙左、珂雪、趙泂、吳振、吳翹、葉有年、沈士充等人代筆;清代金農叫項均、羅聘、陳彭等人代筆;趙之謙請王庭訓代筆,等等。嚴格講,代筆經過本人同意,不能算作偽品。同時,代筆的作品中也有本人添過畫筆或自題名款的,假中有真,真中有假。例如《文物》1981年第8期介紹的金農《梅花圖冊》,我認為是羅聘的代筆,每幅題字則出于金農之手。這件作品畫假字真,梅花雖屬代筆,但有藝術水平,不能與偽品相提并論。
怎樣鑒定書畫
鑒定書畫,主要把好兩道關:一是時代風格關,二是個人風格關。辨認時代風格是斷代,辨認個人風格是斷人,凡是有作者署名的真跡,通過這兩關。而辨認時代風格是總關。在浙江碰到不少所謂明朝唐伯虎、文徵明、仇十洲、徐文長的作品,時代風格只能到清朝,其偽不言自明。還有一些所謂岳飛的字跡,草書居多,也有行書和楷書,盡管其中有一些書法水平還不錯,但是寫得好不等于作品真,時代風格都不到南宋,統統是偽品。就我所知,可信的岳飛字跡,僅見于《鳳墅帖》,他的書法是學蘇東坡的,肉豐骨勁,外柔內剛,凝重中見風姿。傳世偽品,與岳飛的書風毫不相干,純粹是憑空瞎造。關通不過的東西,就不必再把第二關了,因為絕沒有時代風格不符而個人風格相符的真跡。書畫偽品中,時代風格關通不過的占絕大多數,一般來說,這類偽品作偽伎倆比較低,容易鑒別。
下面再進一步分別談一談時代風格和個人風格的問題。
我國書畫藝術有著悠久的歷史,幾千年來一直在變化著、發展著,它具有特的民族風格和鮮明的時代特色。
就書法來說,商代甲骨文、周代金文、秦代小篆、漢代隸書,書體各不相同,時代風格一望而知。唐代以來,書體齊備,即使同一書體,時代氣息也各不相同。
繪畫方面,先成熟的是人物畫,山水、花鳥畫要到五代才開始成熟起來。在題材內容上,五代以前,人物畫為主;元代以后,山水畫為主;宋代是山水、人物畫并盛時期。在表現技巧上,五代以前,色彩為主;元代以后,水墨為主;宋代是色彩、水墨交輝時期。
書畫藝術的時代風格屬于上層建筑,是社會經濟基礎的反映,它與當時的政治、經濟、文化以及生活習慣、物質條件等各方面有著密切的關系。
由于時代風格是一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,因此,它在藝壇上具有支配力量,任何書畫家都要受到它的影響和制約。舉例來說,漢朝書法家陳遵,決不能寫出楷書來,為什么?道理很簡單,因為楷書要到唐朝顏真卿、柳公權時代才完全擺脫隸意,真正確立。中國繪畫史上赫赫有名的東晉顧愷之,是六朝三大畫家之一,可是從他的《女史箴圖》卷、《洛神賦圖》卷(都是早期摹本)來看,人物畫得不錯,山水卻很幼稚,畫樹像“伸臂布指”,畫水則“水不容泛”,人大于山,比例也不恰當。這并不奇怪,因為東晉顧愷之時代,山水畫還沒有成熟。再如唐朝晚期孫位《竹林七賢圖》殘卷(舊題《高逸圖》卷),是現存國內的浙江古代畫家中早一件珍品,人物描繪得非常生動,樹石卻并不高明,同樣也是這個道理。
學習鑒定書畫,要辨認各個時代書畫家的個人風格,從無到有,從少到多,從個別到一般,從感性認識到理性認識,逐步認識各個歷史時期的時代風格。
書畫家由于所處的歷史環境、地位、質量情操、生活經歷、師承淵源、審美觀點、創作實踐等各不相同,形成了各自的藝術風貌。
我國書畫藝術非常講究骨法用筆,辨認個人風格,筆法至關重要。每位書畫家執筆運腕,落筆輕重緩急,用筆中鋒、偏鋒、圓轉、方折等,筆法各有特色。例如宋代四大書法家,按照當時米芾的說法,蔡襄勒字(用澀筆寫),蘇軾畫字(用筆重按),黃庭堅描字(用筆輕提慢寫),他本人是刷字(用筆快速書寫)。勒、畫、描、刷,說出了宋四家的筆法特點。
在現實生活中,簽名蓋章作為憑信的一種手段,它的重要性可想而知。鑒定一件書畫,辨認簽名比印章更為重要。不少偽品,就在簽名的筆法和書法藝術水平上過不了關。同時,還要留意書畫家的簽名習性,例如:元朝趙孟頫字子昂,他在書札上往往署名“孟頫”,繪畫上常寫“子昂”。元朝的黃公望號大癡道人,吳鎮號梅花道人,他們晚年常署別號,不寫姓名。明朝文徵明早期署款“文壁”,后來才改為“文徵明”。董其昌字玄宰,晚年往往書法上署名“其昌”,繪畫上常寫玄宰。明末清初藍瑛早期署款有時寫“錢塘藍瑛”,晚年則很少寫出籍貫。近代吳昌碩早年署款“吳俊”,黃賓虹早期署名“濱虹”,潘天壽早期署名“天授”,等等。看一件書畫,凡是違反本人簽名習性的,就得考慮是否有偽造的可能性。審驗簽名,有時甚至可以作為判斷真偽的主要依據。例如北宋書畫家米芾的“芾”,下面是“巿”不是“市”,凡是寫成“市”的都是偽品。曾見清初肖像畫家禹之鼎人物軸,自署“金陵禹之鼎”。其實禹之鼎是廣陵(江蘇揚州)人,不是金陵(江蘇南京)人,一字之差,真偽立判。當然,我們不能單憑簽名來斷真偽。例如前面提到的羅聘代筆金農自題的《梅花冊》,不能因為簽名真而就認為梅花也是金農所畫。無款《臨韓熙載夜宴圖》卷,就是因為上面有唐伯虎親筆題詩署款,而造成鑒定失誤。
還有些經驗,如“宋人用筆重,明人用筆輕”,元人“變實為虛”,“明代枯硬,清多柔靡”,等等。這些并非專指某一位具體書畫家,而是前人從大量實物比較中概括提煉出來的心得體會。
初學書畫鑒定的同志,對一些聽了就懂的具體經驗容易接受,對于概括性經驗則感到難以捉摸,這是可以理解的。根據我的體會,鑒定一件書畫,概括性經驗比具體經驗更為重要。特別在浙江,碰到的大量是三以來的書畫,書法上受董其昌影響的作品為數不少,繪畫上“家家一峰,人人大癡”“南沿石谷,北仿麓臺”的作品更是大量存在。你要分辨出這是乾隆以前的,那是乾隆以后的,具體經驗收效甚微,主要靠概括性經驗。例如明末清初人寫出來的字往往氣勢磅礴,清朝前期的書法,受館閣體影響,就顯得格局拘謹;明末清初武林畫派格調蒼勁雄健,清朝道光年間的繪畫風貌清逸雋秀,味道是不大相同的。老太太看越劇,聽得多了,能夠分辨出這位唱得好,味道厚;那位唱得差,味道薄,甚至還能辨出各種唱腔的流派。書畫和戲曲都不能吃,但確是各有種種的味道,這些味道并不抽象,而是從多看多比較中得出來的,學習鑒定書畫并無捷徑可走,我們要在“鑒”字上狠下功夫,經過反復比較,頭腦里自然而然就有了時代風格和個人風格的“樣板”,有了“樣板”,就能鑒別。